作者:射命丸雏

按:没人有意见是吧,那我可更新了。

二、

2.

汉东诸国,随为大。作为王朝中央经略南土的基地,曾都随邑有着南土少见的方圆七里的广阔城郭,六纵六横经纬交织的道路网。在前年,也就是昭王十六年,太师南宫中与天子宠臣静一同受命巡行南国的时候,一座富丽堂皇的南国行宫在数千民夫阵阵的号子声中于此拔地而起。但往日熙攘喧闹的大街小巷在今天却空无一人,曾侯的近侍将宫城直通南门的大路洒扫得一尘不染之后也退去了,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成队的卫兵,披犀甲,持长戈,小跑着拉开阵型。曾侯南宫犺长髯飘飘,身着赤黄色的诸侯弁服,亲率国之卿士大夫立于殿阶之下。

随着阵阵号角声震彻寰野,城南门外,天子的仪仗铺展而开。

虎贲甲士列队肃立大道两旁,手中紧握旗杆,其上各色旌帜猎猎飘滚。六乡国人挤在曾国卫兵拉成的两条警戒线之后,探出脑袋争相一睹天子六驾的威仪。诸公卿之车引驾于前,大将京师畯和公叔乙率虎贲牵猎犬护驾在后,跟着的是排成检阅方阵、整齐划一的宗周六师,长戈林立、盔明甲亮,踏步声地动山摇;邓伯、鄂侯、毛伯和邢伯等诸侯的二驾、四驾之车如众星捧月,拱卫着中央华丽的朱漆马车;当朝重臣执政卿士祭公执辔,六匹清一色赤鬃良驹踩着铃声齐头并进;太史辛甲大夫之孙辛伯余靡为车右,持干戈肃立;车上飘扬着日月星三辰大常旗,旗上十二条旒带随风翻卷,象征文武先王之德昭明于天下。

在辛伯旁边,站有一春风得意的中年长髯男子,昂首挺胸,身衣大红弁服,珮环垂膝,腰挎尚方之器,足蹬朱履、手执白旄黄钺而立。他一出现,人群便开始骚动,随即一阵接一阵地,浪涌般地爆发出山呼海啸的万岁声。周王瑕很享受这种神圣光荣的仪式,他知道,这是王师扬威于南国所应得的。假如他认识后来的罗马共和国统帅格涅乌斯·庞培,必定会对他荣耀的三次凯旋式有所共鸣。

而在副车中托着脸颊,饶有兴致地看着欢呼雀跃的曾国民众的,是周天子的小女儿,被大家爱称青娥的青姬。她是唯一随父王出征的公主,被周王瑕视为心肝,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。在她及笄那天,霍伯静叔带的封地被划了一块出来,作为礼物被周王瑕送给宝贝女儿,因此时人称曰霍青娥。甚至这次南征前,青娥还特意讨到了一支偏师的符节。尽管以周公明保为首的一众公卿对此举颇有微词,不过青娥的祖母、太后王姜却不以为然,她把卿大夫们叫到大殿,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。

“不合周礼,又不合周礼,先康王出征的时候还不是我监国?你们现在那个王上那时候作为太子乖乖守着雒邑,我在丰镐听政,不是也把天下弄得有条不紊吗?我看你们还一个个又铸彝又铸簋的给我歌功颂德,青娥指挥一支偏师你们就这么大意见,就要礼崩乐坏了,难道殷亡于妇好吗?再胡说八道,我不干了,让青娥她母亲房后也不干了,我们娘俩跟着他们去南国,宗周的这个宝座,你们自己坐去吧!”群臣惶恐,面面相觑,畏缩着窸窸窣窣一阵以后,周公明保终于站出来,代表卿大夫们妥协。

当然,青姬是绝不会甘心于只率领一支几百人的轻步兵分队的,她要亲自试一试指挥王师精锐。因此在一路的软磨硬泡讨价还价之下,周王瑕终于答应,让她兼任西六师中“京”师统帅畯的副手。在铜绿山下的乱军阵中,她一箭就钉进了荆伯的肩膀,将之射落车下,荆蛮联军顿时土崩瓦解,把周王瑕乐得够呛。

在经历了一长串繁琐复杂的礼仪与下榻行宫的仪式之后,青娥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,轻提衣角,迈过朱漆的门槛。周王瑕随意地斜靠在凭几上,手中把玩着一个天青色的小东西。青娥仔细观瞧,那是一个绿松石制成的类似腰牌的物件,缀着金丝纹样,包有铜边。看到青娥进来,他乐呵呵地朝站在身边正谦恭行礼的小臣静挥了挥手,静转身递出用丝绢托着的一柄铜钺。

“青娥啊,你那一箭可比羿射九日了!父王也不知道赏你些什么好,寻常女孩子要的东西你不喜欢,战利品里面这件虎方的大钺,你看是自己留着当个纪念也好还是熔了也好,总之就归你了!”

“谢父王,可是这种重器,您不留着给曾侯赐钺吗?”“无妨,我另有一柄赐他。荆伯可是我宝贝女儿捉住的,最高的荣誉必须得给你。”青娥再次拜谢,把铜钺托过头顶,徐徐退出门外。

3.

翌日拂晓,星斗尚未隐去之时,伴随着清冷的晨风,隆重的大射之礼开始了。殿阶两侧乐工奏响《王夏》之音,曾侯犺肃立于曾宫正殿的东阶之上,周王瑕及各公卿诸侯缓步登阶,行主宾之礼,列席于其上。待《王夏》奏毕,周王瑕取过弓箭,乐工又奏《虞驺》一节。

对于周昭王这样一位久习行伍的天子来说,亲自在阵前射杀蛮夷的将领都是家常便饭,在射礼上命中几仗外的箭垛简直轻而易举。在场的贵族们也都如此认为,甚至于开始盘算下午的饮酒礼——那可是禁酒的周人为数不多能享受到琼浆玉液的机会。

直到他即将松开弓弦的那一刻,大家都还这样想着。然而,顷刻之间,一声炸雷般的巨响把所有人都震得一惊,天子手中的弓也一个战栗,箭矢脱靶而去,直插在了一旁编钟的木架之上。数百公卿大夫和诸侯们面面相觑,周王瑕也举着雕弓僵在原地。

突然,不知谁大喊了一声:“天上!快看天上!”所有人一齐仰头。蒙蒙亮的天空中,有一道明亮的五色光从西南的地平线直冲而上,划过了整个天穹刺向北方,直到星象中所说帝王所居的紫微垣,汇聚成了一个光芒压过北极星的耀眼光球。周王瑕只感觉有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,冷汗直流,脑中一片空白。“五色光贯紫微”“有星孛于紫微”……一旁的作册内史们已经在竹简上面迅速这下了这样骇人听闻的天象。

一片哗然。公卿诸侯们忘记了自己的尊卑秩序,开始交头接耳,不时有“王道微缺”“德衰”这样的字眼刺进东阶上众人的耳朵。最终,祭公谋父大吼一声:“肃静!谁再胡说些耸人听闻的话就杀来祭天!”阶下立刻噤声,祭公向他们扫视一圈,从箭匣中抽出一只箭捧到自己的君王眼前,大声宣布:“射礼继续,请王上射箭!”

周王瑕定了定神,接过箭矢,再次引弓。这一次,箭杆毫不意外地直挺挺插在了箭垛之上。

众人喝彩,接着乐工奏《狸首》,诸侯依次挽弓搭箭,随后饮酒,奏《鹿鸣》《新宫》等乐。

不可一世的周天子此时是一点饮酒赏乐舞的心情都没有了,无精打采地戳在阶上,终于熬到了《陔》乐,连曾侯准备的肉脯都没有尝一口便草草结束大射礼,起驾返回行宫。“把南宫灵梦宣进来!”他已经从震恐和难堪中脱离出来,转而变为纯粹的恼怒,将檀木凭几拍得啪啪响。灵梦小步快走,进门行礼。“我问你,天上这是怎么回事?”周王瑕开门见山,质问这位掌管神鬼之事的大祝。“王上,关于此事,臣手下的卜人蓝有事要奏。”“那个殷纣妖妾转世的蓝吗?”“正是。”周王瑕叹了一口气,摆摆手。“宣。”

不一会,穿着白衣的蓝也小步趋入殿门,施礼下拜。“王上,臣有事启奏。”“说。”蓝从袖子中捧出那片甲骨,托过头顶。“王上,臣于前日占得此次南征必有艰险,结合今日之天象,恐怕,”蓝顿了顿,“恐怕要对王上不利。”周王的眉头都要皱成一团了,不过并没有说什么,却斜着目光看向一旁,看向了一个让堂下二人感到惊诧的人物——菅牧典不知何时披着那身白衣,依旧满脸微笑地站在那里了。典贴在周天子耳边窃窃私语了几句,周王瑕眉梢微微跳动了几下,眼中的阴翳竟一扫而空,几天前那位雄心勃勃的君王又回来了。他又拍了拍凭几,挥手说道:“你们,先退下吧。”灵梦与蓝犹疑地对视一眼,再拜施礼,小步倒退出殿外。

二人不约而同地隐隐感觉到,事态正在朝着所有人预料之外的方向极速狂奔。果不其然,第二日正午,随着《大武》之乐回荡在汉水之阳,众人所期盼的凯旋班师并没有发生,取而代之的是周王瑕慷慨激昂的誓师演讲。六师即刻调转矛头,步伐震天动地,战车席卷烟尘,旌旗猎猎,长戟如林,深入荒蛮,向西南进军。

“灵梦,事情已经超出你我的掌控了。之后的一切,我们要自求多福了。”

(胃疼,先写到这,反正还有好些垃圾没有倒出来,未完待续。)